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打乱了美国的战略部署。

文 | 赵可金

已成全球焦点的俄乌军事冲突仍在进行中。而据最新消息，当地时间2月25日，联合国安理会关于乌克兰局势的决议草案，由于俄罗斯一票否决而未获通过。

2月24日，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冲突升级，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决定在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发起“特别军事行动”，推动乌克兰的非军事化。

随后，俄军对乌克兰实施多点军事打击，国际局势风云突变，成为自冷战结束以来最具冲击力的重大事件。这不仅将影响大国关系，也很可能将左右世界格局，更是对美国霸权的直接挑战。

但迄今为止，美国方面的反应都相当谨慎，这多少让人有些意外，纷纷猜测其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小心思、小算盘。实际上，对于这个问题，需要从更大的历史视野来理解和认识。

复杂的历史经纬

自冷战结束以来，因苏联解体，俄罗斯元气大伤，美国成为当今世界的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举国上下欢呼所谓的“单极时刻”。

的确，从海湾战争到科索沃冲突，从反恐战争到“阿拉伯之春”，国际关系成为美国霸权的独角戏。尽管其他大国也能对美国的行为有所牵制，但美国仍犹如一头行走在国际政治原野的野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踩坏庄稼。

然而，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霸权呈现颓势，不仅越来越多的新兴大国快速崛起，而且美国在世界舞台上恣意妄为的能力也在急剧下降，不少美国人惊呼所谓的“后美国世界”。

近年来，美国也越来越把俄罗斯、中国锁定为所谓的“战略竞争对手”，不断释放出大国竞争的信号，频频用“长臂管辖”、拼凑小圈子、挑起贸易战等方式，刺激其他大国，时不时地搅动大国关系呈现出“山雨欲来”的紧张局势。

此次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无疑也是美国此种战略竞争行动的一个后果。按照普京和拉夫罗夫等俄罗斯领导人的说法，美国和北约违背承诺，不断向东扩张，拒不执行新明斯克协议，违反联合国安理会第2202号决议，俄方被迫采取必要措施维护自身权益。

且不说俄方的说法是否立得住脚，美国霸权对俄罗斯的压力，的确是激化俄乌冲突的深层根源。

冷战后，俄罗斯原本以“成为西方一员”作为自己的政策，但并没有得到美国和北约的积极响应，西方不断推动北约东扩，已经推进到俄罗斯家门口的台阶上。

2004年，在美国支持下，波罗的海三国联手加入欧盟和北约，成为西方围堵俄罗斯的前沿阵地，已经令俄罗斯十分恼火。尤其近年来，美国又在积极推动乌克兰加入北约，更触碰到了俄罗斯的战略底线。

因为，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在历史上同宗同源，在乌克兰有大量的俄罗斯族人口，一旦乌克兰加入北约，俄罗斯就会面临美国和北约保护下的俄罗斯族政权，其战略安全就会受到巨大威胁。这不仅令俄罗斯出现西南防线的崩塌，也会进一步在俄罗斯内部扶植一个敌对政权，俄罗斯人当然无法容忍的。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此次俄乌军事冲突，的确是有着复杂的战略根源和历史经纬。

大国关系的晴雨表

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一直对西方和美国采取战略忍耐的政策方针，甚至也可以说是“韬光养晦”，专心致力于实现俄罗斯的复兴。

1999年12月30日，时任俄罗斯总理的普京发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强调其致力于复兴俄罗斯超级大国地位，加强联邦政府的权力，巩固中央政权，改革行政机构，加强媒体管理，整顿经济秩序，加强军队建设，推动国家实力恢复。

二十多年来，普京的这一努力取得了重要进展。随着普京开始对外推进“大国主义”外交，致力于推动多极化进程，努力改善俄罗斯所处的国际环境，拓展外交空间，维护本国利益，在国际舞台上恢复了世界性强国地位。

但是，在俄罗斯内部，“西化论”和“斯拉夫主义论”、大西洋主义和欧亚主义的争论一直困扰着当代俄罗斯。

从叶利钦到普京，最初都希望坚持走西方价值、体制和政策的道路。然而，面对俄罗斯的万般柔情，美国和西方似乎永远不懂，反而频频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令俄罗斯十分失望。

2021年7月，普京发表万字长文《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乌克兰观”，认为乌克兰不是一个独立民族和独立国家，与俄罗斯同宗同源，之所以从俄罗斯分离出去，完全是外部干预的产物。

毫无疑问，推动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实现东斯拉夫人基础上的统一，是俄罗斯的大战略，普京对乌克兰是志在必得。而乌克兰的战略走向，也成为了美俄大国关系的晴雨表。

在俄罗斯采取战略忍耐的情况下，乌克兰将越来越走近美国主导的北约，最终成为北约体系的一部分。而相反，在俄罗斯采取战略进攻的情况下，乌克兰将越来越走近俄罗斯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最终成为集体安全条约体系的一部分。

既然俄罗斯人瞅准了乌克兰，美国和欧洲国家愿不愿意满足俄罗斯的要求就是一个关键问题。以此而言，大国博弈中的乌克兰身不由己，其命运多舛的境遇是不可避免的。

美国霸权的试金石

不管怎样，此次俄乌军事冲突，是普京在乌克兰放了一个战略大招，最大的挑战毫无疑问是美国。

因此，尽管当下大家把眼光集中在乌克兰、集中在欧洲，甚至集中在股市和金融市场的急剧变动，但最具根本意义的还是应该关注美国的战略选择。

俄罗斯此次发动的“特别军事行动”，按照美国一贯的战略逻辑，毫无疑问是对所谓“自由世界的威胁”，甚至是新的“珍珠港时刻”。

然而，无论是白宫，还是美国舆论，并没有呈现出当年罗斯福总统意气风发的战略气概，美国国会议员也没有出现排着队签字通过法令的阵势。相反，迄今为止，美国的反应可以说是相当谨慎。

尽管拜登团队不断对俄罗斯和普京进行道义谴责，但除了推动盟友一起制裁俄罗斯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白宫甚至态度明确地表示，不会派军队到乌克兰与俄罗斯军队作战。为此，大失所望的乌克兰公开声称西方已经完全放弃了乌克兰，只剩他们自己“孤独地在战争”。

显然，最关键的就是，面对实力强大的俄罗斯，美国犹豫了，既没有了二战时期“自由世界旗手”的激情，也没有了冷战结束以来在世界各地行者无疆的傲慢。

但是，美国怕了吗？坦率来说，美国也并不是怕了，而是俄罗斯此次“特别军事行动”打乱了美国的战略部署。

近年来，在美国眼里，俄罗斯早已是明日黄花，算不上美国最大的战略对手，美国全部的战略注意力越来越锁定不断崛起的中国。

为此，美国不断推动战略东移，将60%以上的战略资源集中在印太地区，通过拼凑眼花缭乱的盟伴体系，磨刀霍霍对准中国。在美国新的战略棋盘中，俄罗斯成为了竭力争取的对象，这一点在特朗普时期表现得尤为明显。

也许是普京看穿了美国战略中心东移的盘算，此次才瞅准了空子果断从乌克兰出手，打了美国一个战略上的冷不防。

如果美国不能及时对这一地区进行战略补位，俄罗斯很可能突破乌克兰，从战略上直插地中海，俄罗斯几个世纪盘算的通过波罗的海和地中海南北双钳夹击欧洲的梦想就会实现。

而在当下欧盟国家乱作一团的情况下，欧洲大陆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抵挡强大的俄罗斯，甚至凑在一起也挡不住俄罗斯人的战车。

在这一点上，英国首相约翰逊看得比拜登更清楚。在最新的公开演讲中，约翰逊几乎以丘吉尔的口吻表达了不列颠的忧虑。但拜登似乎还没有看到美国霸权的危机。

毫无疑问，在此次俄乌军事冲突中，无论拜登有什么样的小心思、小算盘，面对普京给出的战略难题，美国如果不及时采取实质性行动，美国霸权的丧钟就要敲响了！

总之，此次俄乌冲突仅仅是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个缩影，是世界战略总问题的一部分，而理解和认清俄乌冲突的关键不在基辅，不在莫斯科，而在华盛顿。美国霸权将何去何从，让我们拭目以待。

新京报特约撰稿人 | 赵可金（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副院长、教授）